中国的典籍浩如烟海,其中包括数量可观的科技典籍。我国老一辈科技史家的科技史研究工作大都是从整理和解读科技典籍文献开始的,他们的工作开拓了中国科技史研究的不同领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中国科技典籍文献的整理工作取得了一些重要进展,如胡道静的《梦溪笔谈校证》、钱宝琮《算经十书》等都是代表性成果。改革开放后,科技典籍的整理研究得到更大发展,开展了有规模的整理工作。如上世纪90年代,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组织全国一百位多专家遴选并整理了中国古代科技基本文献,编成《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共影印科技基本典籍541种,撰写了每种著作的详细提要,受到国内外学人的欢迎。科技典籍注释与翻译整理方面也有明显进展,如梁思成《营造法式注释》、潘吉星《天工开物校注及研究》、郭书春《九章算术汇校》等重要科技典籍的整理研究著作先后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还出版“中国古代科技名著译注丛书”,包括近20种著作。近年来,科技典籍的整理出版得到较快发展,但因这一工作具有涉及学科广、专业性强等特点,难度超过一般典籍的整理,出版数量仍然很少,整理质量也有待提高。有鉴于此,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与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等单位合作,经过周密筹划、潜心整理和精心制作,推出了“中国科技典籍选刊”丛书,以一种新的形式整理出版了系列科技古籍,弥补了目前科技古籍整理工作的不足,在提升科技典籍整理质量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值得向读者和研究者推荐。
“中国科技典籍选刊”列入“2011-2020年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由张柏春、孙显斌担任丛书主编,已策划并获得国家资助总计5辑18种。已由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8种,包括:第一辑3种:《王祯农书》(孙显斌、攸兴超)、《勿菴历算书目》(高峰)、《考工记图》(陈殿);第二辑4种:《武经总要前集》(郑诚)、《历引三种》(李亮)、《物理小识》(孙显斌)、《算海说详》(高峰);第三辑一种《治历缘起》(李亮)。此外,尚有10种在出版或整理中,包括《天工开物》《明清稀见兵书四种》《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洗冤集录》《新仪象法要》《明大统历法汇编》《明清之际西法军事技术文献选辑》《崇祯历书未刊与补遗汇编》《地纬》《中西数学图说》等。
古籍整理校注之难,其最者在择善本而从之。这点对科技典籍同样适用。具有深厚学术功底的整理者,精选之底本,这两个重要因素在“中国科技典籍选刊”已出版的8种著作中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体现。首先,整理校释者都是我较熟知的年轻有为学者,他们纯厚有恒,力学不倦,文理兼通,各有专长。其次,在底本的选择上,均采用刻印精良、价值极高的善本,最终为读者呈现的都是精良可靠的整理本。
元王祯《农书》是我国古代农学体系发展到高峰的代表作,全书包括《农桑通诀》《百谷谱》《农器图谱》三部分。其中《农桑通诀》为农学总论,完备而详尽,内容多为前代农书所未备。《百谷谱》辑录前代资料,内容丰富。《农器图谱》独具特色,现存元以前的农学著作,仅有少数几种收录了极少量的插图,而《农书》所绘插图则多至数百幅,涉及农具百余种,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该书附录的《造活字印书法》,是古代活字印刷史的重要文献。此前主要整理本有王毓瑚校本和缪启愉注本两种,前者出版时间较早,现已较难觅得;后者以注释和翻译为重点,正文径采王校本,并删掉了王本的校勘记。二者均以四库本为底本(插图用嘉靖本),而刊刻较早、质量更高的明嘉靖本反而湮没无闻。因此,本次整理以嘉靖本为底本,为读者呈现了一个精良的整理本。
《勿庵历算书目》是我国清代历算大家梅文鼎的历算书目提要。梅历算著述颇丰,晚年恐生平著述堙没不传,遂胪列所著历算书目,并各系解题,成《勿庵历算书目》一卷。本书收录梅文鼎所撰历算著作八十八种(实为九十一种),其中,历学六十二种,算学二十六种。本书所收录的梅氏历算著作,其中半数以上已经失传,这一书目对于我们了解、研究梅文鼎历算著作概貌具有重要的作用。本书始作于康熙四十一年,约定稿于康熙四十六年,随即付梓刊行。今存四种版本,以康熙刻本刊行最早且刻印最精。这次整理,以清华大学图书馆藏康熙本为底本,同时参校其他三种版本。
《考工记图》为乾嘉时期著名学者戴震所撰关于《考工记》的著作。戴震《考工记图》在吸收前人研究成就的基础上,通过文献考证与文物考察,对原书内容加以阐释,诸多发明与后日考古发掘所见不谋而合。书中有经过精心考证的图片60多幅作为文献考证的重要补充,使研究成果有象可凭,具有特殊的学术价值。《考工记图》有多种版本,而以乾隆时期微波榭所刻《戴氏遗书》本为善本,此次整理便以此为底本。
《武经总要》(约1047)是北宋中期官方编纂的综合性兵书,分前后集,各二十卷,总约四十万字。该书是现存内容最丰富,史料价值最高的宋代军事著作。《武经总要》的编纂,一方面从《孙子》《李靖兵法》《太白阴经》等兵书及历代史传等典籍取材,同时收录了北宋当时的大量文献,诸如阵法、城池形制、攻守战具等内容,不少成为探究古代相关知识的唯一来源,现存最早的军用火药配方,便是显著案例。《武经总要》传世刻本主要是三种明刻本,即黑口本(约在正德间)、嘉靖本、万历本,后二种均系根据黑口本重刻。另有明抄本数种、清四库全书抄本。近年主要影印本有黑口本前集部分、万历本、四库本。前人整理本仅一种,即收入《传世藏书》的浦伟忠、刘乐贤点校本(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5)。其底本为万历本,但万历本在现存明本中,质量最劣(前十五卷,脱讹衍倒即超过四百处),导致许多讹误未得处理。本次整理《武经总要》前集二十卷,以校勘质量相对较高之嘉靖本(优于黑口本)为底本,参校黑口本及另一系统之明抄本,力争提高点校质量,同时探索了《武经总要》多样的素材来源。
《历引三种》,即《崇祯历书·历引》。《崇祯历书》是明代崇祯年间徐光启和李天经等人为历法改革而编著的一部丛书,全面介绍了当时传入的欧洲天文学知识,是明末西方天文学东渐的重要成果。《崇祯历书》的《历引》部分清初被汤若望删改为《新法历引》,已非《崇祯历书·历引》原貌。目前国内已未闻有李天经原本。目前《历引》原本只有韩国奎章阁藏明代崇祯九年(1636)原刻本,以及日本江户年间和刻活字本(并附有《历引图编》),并且该和刻本基本保持了明刊本的面貌。目前国内已影印的《历引》皆采用清初删定的《新法历引》。本次整理以奎章阁本原本为底本,并参考日本和刻活字本,以及梵蒂冈图书馆藏清刻本《新法历引》,为读者提供了最为完备的《崇祯历书·历引》版本。
《物理小识》是明清之际著名学者方以智的著作,分十二卷,囊括了天文、地理、医药、博物等各个方面,包含深刻的哲学思想,是一部集自然知识之大成的笔记体著作。书中不仅保存了我国古代科技知识的史料,而且对各个学科都提出了一些独特而精到的科学见解。《物理小识》初稿写成于崇祯辛未(1631),后经方氏及其子嗣陆续增删补编,于康熙三年(1667)刻成面世,是为浮山此藏轩本。乾隆间,是书被收入四库丛书,是为四库本。光绪十年,宁静堂又据浮山此藏轩本加以校勘,是为宁静堂本。这次整理以最初的浮山此藏轩本为底本,参以四库本、宁静堂本加以点校,为读者呈现一个精良可靠的整理本。
《算海说详》九卷,清初李长茂编纂的一部珠算著作。该书在珠算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如提出珠算开方捷法,首创“首位挨乘”速算法(位位清算法)。在数学史的其他领域也有一定的贡献。该书在刊行不久,便传入日本,对江户时期的和算产生了影响。该书有两个版本,一是顺治十八年的初刻本,山东省图书馆有藏本,为《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的底本。另一为康熙元年的修补本,故宫博物院、日本国立公文馆、前田尊经阁及早稻田大学皆有藏本,“故宫珍本丛刊”已影印出版。该书的两种影印本,排版紧密、字体较小,间有漫漶处,不易卒读。这次整理以日本国立公文馆所藏康熙元年修补本为底本,重新对该书进行高清影印,并加以点校、注释,为研究者提供了十分清楚、易读的本子。
《治历缘起》为明代礼部和历局为历法改革所上的历年奏疏,崇祯年间改历的各种信息和记录大多被记入其中,包括徐光启、李康先、李天经等人上奏进呈历书、仪器的官文,历局主持推算、观测日月交食和行星的记录,以及延揽人才和历局事务的文书等。《治历缘起》目前存有八卷本和十二卷本两种,前者通常为清刊本,也是目前较为常见的通行本;后者则多为明刊本,目前比较罕见,目前已知只有中国国家图书馆、韩国奎章阁图书馆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有存本。从内容上看,八卷本实际由十二卷本删减而成,许多关键信息丢失。目前国内已影印或点较的《治历缘起》皆为清印的八卷本。本次整理以国家图书馆藏《崇祯历书·治历缘起》十二卷本为底本,补充以韩国奎章阁图书馆抄本和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的明刊本,并参以其他清印本,为读者提供了比较完善的《治历缘起》版本和整理本。
典籍整理出版形式多为影印、校注、今释等几种形式。以往的科技典籍整理出版,也主要体现在如上形式之一。“中国科技典籍选刊”编排形式上有所突破,以高清影印,当页排印释文,通过影印与校注直接对照的形式满足广大读者可以同时看到原著面貌和整理成果的需求。书前有学术性导言,书后附索引及研究论著目录。在编排形式上很好地借鉴了张柏春等著《传播与会通——〈奇器图说〉研究与校注》的经验。
古籍整理校注工作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在古籍整理出版工作中,成体系地整理出版,较多见的是影印加提要的形式,盖因其相对而言容易一些,做到系统地选择书目,加之精选底本,基本即算成功,比如影印《四库全书》《续四库全书》《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等。然而意欲成体系地校勘注释,则难度极大。以科技典籍而言,整理校注的规模通常较小,多为单种著作,或者少数几种同类著作,如钱宝琮校点《算经十书》。“中国科技典籍选刊”在这方面有了突破,从这套书的书目可以看出选题的学科覆盖面、著作代表性上均有所考虑,同时还虑及阅读需求的前瞻性、出版形式的实用性与时代性等。
我们在肯定其优长的同时,也应指出其尚待改进之处。目前看,尽管这些入选典籍均为中国古代科技的重要著作,但在选目的均衡性和系统性方面上仍显不足。当然,典籍整理校注是一项长期的基础工作,我们希望“中国科技典籍选刊”的出版,仅仅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如果这套精心打造的丛书能继续出版下去,定能更广泛地选取各学科的重要科技典籍,有望成为反映中国古代科技知识体系和特色的经典丛书。